写在前面:
我姑且将整篇文章的展开称之为“行文”。
(资料图片仅供参考)
按照写作学来讲,行文将基本语义“遣词造句”的过程。说得通俗些,就是一句话它是有最最基本的意思的(即基本语义),而作者在行文时需要将基本语义进行展开修饰,以达成作者想要的某种表达。
所以开这个专栏的目的,就是展示作为初学者的“我”学习、拆解经典作品的过程(可能比较幼稚)。如果姐妹们有缘点进来,我们可以一起讨论哦~
“阿阿,木叔! 新年恭喜,发财发财!”
“你好,八三! 恭喜恭喜! ……”
“唉唉,恭喜! 爱姑也在这里……”
“阿阿,木公公! ……”
文章的开头是需要定下基调的。
以对话作为开头是颇为冒险的。但此处精髓在于多用了几个声音的拟声词,“阿阿”、“唉唉”以及“木公公”的称谓,皆暗示木公公这人的“不一般”,且周围人对他的巴结。
庄木三和他的女儿——爱姑——刚从木莲桥头跨下航船去,船里面就有许多声音一齐嗡的叫了起来,其中还有几个人捏着拳头打拱;同时,船旁的坐板也空出四人的坐位来了。庄木三一面招呼,一面就坐,将长烟管倚在船边;爱姑便坐在他左边,将两只钩刀样的脚正对着八三摆成一个“八” 字。
这一段是展示,基本语义就是主角爱姑和她父亲(庄木三)上了船,开头那一番寒暄就是庄木三和爱姑刚上船时发生的。
不过开头既然以对话引入,那便需要尽早将人物“立”起来,所以这里又细细刻画了庄木三和爱姑上了船的动作。
庄木三显然早已熟稔小船上的嘈杂场面,便自然地一边招呼一边坐下,长烟管也放下地十分自然。
而爱姑,则“正对着八三摆成一个“八” 字”,暗示爱姑的“放肆”,钩刀脚系指缠足又解了的脚。
加上空出了四个座位,可见庄木三在父亲的声势。
“木公公上城去?”一个蟹壳脸的问。
“不上城,”木公公有些颓唐似的,但因为紫糖色脸上原有许多皱纹,所以倒也看不出什么大变化,“就是到庞庄去走一遭。”
合船都沉默了,只是看他们。
显然,刻画庄木三的“地位”,这一整船都十分“尊敬”庄木三。
且,庞庄走一遭之事,众人都不愿提及。(好奇)
“也还是为了爱姑的事么?”好一会,八三质问了。
“还是为她。……这真是烦死我了,已经闹了整三年,打过多少回架,说过多少回和,总是不落局……。”
“这回还是到慰老爷家里去? ……”
“还是到他家。他给他们说和也不止一两回了,我都不依。这倒没有什么。这回是他家新年会亲,连城里的七大人也在……。”
“七大人?”八三的眼睛睁大了。“他老人家也出来说话了么?……那是……。其实呢,去年我们将他们的灶都拆掉了,总算已经出了一口恶气。况且爱姑回到那边去,其实呢,也没有什么味儿……。”他于是顺下眼睛去。
点出事件主人公是爱姑,刻画了庄木三的强势,闹三年、打架,哪怕是所谓的慰老爷他也不怎么在意(我都不依、这倒没有什么)
但是爱姑之事依旧未点名,但想必也能猜出来应是夫妻之事。且又出来一位受人尊敬的,城里的七大人。显然,都知道要生变故(拉高期待感)。
“我倒并不贪图回到那边去,八三哥!”爱姑愤愤地昂起头,说,“我是赌气。你想,‘小畜生’姘上了小寡妇,就不要我,事情有这么容易的?‘老畜生’只知道帮儿子,也不要我,好容易呀!七大人怎样?难道和知县大老爷换帖,就不说人话了么?他不能像慰老爷似的不通,只说是‘走散好走散好’。我倒要对他说说我这几年的艰难,且看七大人说谁不错!”
一大段议论的对话,点名爱姑不回夫家的原因是男方有姘头,公公也只知道帮儿子。但言语尽显粗鄙,想必应是没什么文化的女子,且性格较为刚烈。
不过依旧有几分单纯,认为七大人会说人话,为他做主。
八三被说服了,再开不得口。
只有潺潺的船头激水声;船里很静寂。庄木三伸手去摸烟管,装上烟。
斜对面,挨八三坐着的一个胖子便从肚兜里掏出一柄打火刀,打着火绒,给他按在烟斗上。
极力刻画庄木三的地位,在这一亩三分地,庄木三显然颇有威望。
以上我将其分为第一部分,为“起”,这一部分不断重复刻画庄木三的形象,为此拿其余所有出场人物与之对比,凸显庄木三的地位和威望。
也点出来庄木三跟爱姑前去庞庄的缘由,找七大人评判爱姑和他丈夫一事。
“对对。”木三点头说。
按照《鲁迅全集》的注释讲,是“对不起对不起”的省略。
“我们虽然是初会,木叔的名字却是早已知道的。”胖子恭敬地说。“是的,这里沿海三六十八村,谁不知道?施家的儿子姘上了寡妇,我们也早知道。去年木叔带了六位儿子去拆平了他家的灶,谁不说应该?……你老人家是高门大户都走得进的,脚步开阔,怕他们甚的! !……”
基本语义:初见的胖子对庄木三的奉承。
对话忌讳泄露天机。在对话中将发生事情的缘由(过去)和结果(未来)是一种偷懒的体现。不过鲁迅这里设置的巧妙,通过初次见面的胖子的奉承来点名庄木三对爱姑之事的做法,颇为真实,也点名了爱姑能之所以这么硬气,有父亲在给她撑腰的原因。
“你这位阿叔真通气,”爱姑高兴地说,“我虽然不认识你这位阿叔是谁。”
“我叫汪得贵。” 胖子连忙说。
胖子叫汪得贵。“连忙”,依旧在写汪得贵,依旧衬托庄木三的威望。
“要撇掉我,是不行的。七大人也好,八大人也好。我总要闹得他们家败人亡!慰老爷不是劝过我四回么?连爹也看得赔贴的钱有点头昏眼热了……。”
“你这妈的!” 木三低声说。
爱姑不甘就这么与丈夫两散了,她要复仇。哪怕父亲已经送了不少礼了。是爱姑和庄木三的对比。
“可是我听说去年年底施家送给慰老爷一桌酒席哩,八公公。” 蟹壳脸道。
这篇小说大部分都是对话,所以哪怕配角也需要通过语言来刻画一下,不然整部小说主要人物便真空了。
显然,这蟹壳脸目前没说两句话,但可见蟹壳脸虽也欲巴结庄木三,但远远不如胖子圆滑,甚至还有几分关心的神情。
“那不碍事。”汪得贵说,“酒席能塞得人发昏么?酒席如果能塞得人发昏,送大菜又怎样?他们知书识理的人是专替人家讲公道话的,譬如,一个人受众人欺侮,他们就出来讲公道话,倒不在乎有没有酒喝。去年年底我们敝村的荣大爷从北京回来,他见过大场面的,不像我们乡下人一样。他就说,那边的第一个人物要算光太太,又硬……。”
对比一下,胖子显然见鬼说鬼话,只管奉承就完事了,甭管事情真假如何。
还有关于胖子说话的内容,有人指出这是讽刺杨荫榆饭店请客阴谋迫害她学生的事情。(开除学生的饭局)
“汪家汇头的客人上岸哩!”船家大声叫着,船已经要停下来。
“有我有我!”胖子立刻一把取了烟管,从中舱一跳,随着前进的船走在岸上了。
“对对!”他还向船里面的人点头,说。
船便在新的静寂中继续前进;水声又很听得出了,潺潺的。八三开始打磕睡了,渐渐地向对面的钩刀式的脚张开了嘴。前舱中的两个老女人也低声哼起佛号来,她们撷着念珠,又都看爱姑,而且互视,努嘴,点头。
胖子走后,一段船上场景的描写。
基本语义就是在讲船上人的百态。但显然,八三对着爱姑的脚张开了嘴颇显象征意味。且船上的老女子亦对着爱姑努嘴。
这里,就是在表明在当时,爱姑显然是不贞洁的。
各人对同一件事的不同展现,更是加深了背景的复杂性(或者说时代的复杂)
又是在对比,是因为庄木三的缘故,爱姑才能如此坦然地与她夫家“鱼死网破”。
爱姑瞪着眼看定篷顶,大半正在悬想将来怎样闹得他们家败人亡;“老畜生”,“小畜生”,全都走投无路。慰老爷她是不放在眼里的,见过两回,不过一个团头团脑的矮子: 这种人本村里就很多,无非脸色比他紫黑些。
一段爱姑的心理描写,基本语义是想着如何将夫家闹得家破人亡。
展开时,依旧是比较粗鄙的称呼,然后又刻画了爱姑对慰老爷的印象。视角人物对配角的评价往往先入为主,但也是一种侧面的描写手段,且更能凸显视角人物(爱姑)的性格。
庄木三的烟早已吸到底,火逼得斗底里的烟油吱吱地叫了,还吸着。他知道一过汪家汇头,就到庞庄;而且那村口的魁星阁也确乎已经望得见。庞庄,他到过许多回,不足道的,以及慰老爷。他还记得女儿的哭回来,他的亲家和女婿的可恶,后来给他们怎样地吃亏。想到这里,过去的情景便在眼前展开,一到惩治他亲家这一局,他向来是要冷冷地微笑的,但这回却不,不知怎的忽而横梗着一个胖胖的七大人,将他脑里的局面挤得摆不整齐了。
一段庄木三的心理描写。显然是为了跟爱姑的心理对比。
对比之下,庄木三“成熟”得多,他虽也想让亲家吃亏,但对还未出现的七大人显然有些忌惮。
船在继续的寂静中继续前进; 独有念佛声却宏大起来;此外一切,都似乎陪着木叔和爱姑一同浸在沉思里。
环境刻画,虽说是“浸”在沉思里,但显然是因为庄木三没说话,船上的人也不说话。
“木叔,你老上岸罢,庞庄到了。”
木三他们被船家的声音警觉时,面前已是魁星阁了。
这是“承”,依旧是“起”的承接,处处写庄木三的威望,但显然也更深一步,此时庄木三对七大人的到来心有忌惮,而爱姑比较天真,不断让自己幻想着夫家的家破人亡。
他跳上岸,爱姑跟着,经过魁星阁下,向着慰老爷家走。朝南走过三十家门面,再转一个弯,就到了,早望见门口一列地泊着四只乌篷船。
暗示七大人已经在了。
他们跨进黑油大门时,便被邀进门房去;大门后已经坐满着两桌船夫和长年。爱姑不敢看他们,只是溜了一眼,倒也并不见有“老畜生”和“小畜生”的踪迹。
动作描写,不敢看,依旧在说爱姑“旧女子”的本质。
当工人搬出年糕汤来时,爱姑不由得越加局促不安起来了,连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。“难道和知县大老爷换帖,就不说人话么?”她想。“知书识理的人是讲公道话的。我要细细地对七大人说一说,从十五岁嫁过去做媳妇的时候起……。”
心理描写,写爱姑的天真。
她喝完年糕汤;知道时机将到。果然,不一会,她已经跟着一个长年,和她父亲经过大厅,又一弯,跨进客厅的门槛去了。
客厅里有许多东西,她不及细看;还有许多客,只见红青缎子马挂发闪。在这些中间第一眼就看见一个人,这一定是七大人了。虽然也是团头团脑,却比慰老爷们魁梧得多;大的圆脸上长着两条细眼和漆黑的细胡须;头顶是秃的,可是那脑壳和脸都很红润,油光光地发亮。爱姑很觉得稀奇,但也立刻自己解释明白了:那一定是擦着猪油的。
这是外貌描写,且是爱姑眼中的七大人。刻画人物时不能只是刻画,还要写视角人物对此的反应。擦着猪油发亮的光头,红润魁梧,颇有肠肥脑满之意。
“这就是‘屁塞’,就是古人大殓的时候塞在屁股眼里的。”七大人正拿着一条烂石似的东西,说着,又在自己的鼻子旁擦了两擦,接着道,“可惜是‘新坑’。倒也可以买得,至迟是汉。你看,这一点是‘水银浸’……。”
“水银浸”周围即刻聚集了几个头,一个自然是慰老爷;还有几位少爷们,因为被威光压得像瘪臭虫了,爱姑先前竟没有见。
全屋之人对七大人的奉承。这里,少爷们被威光压成臭虫了。但爱姑没看见,显然也是被七大人的威势所镇住,整个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七大人的身上。
她不懂后一段话;无意,而且也不敢去研究什么“水银浸”,便偷空向四处一看望,只见她后面,紧挨着门旁的墙壁,正站着“老畜生”和“小畜生”。虽然只一瞥,但较之半年前偶然看见的时候,分明都见得苍老了。
爱姑的丈夫、公公出场,也就是爱姑眼底的人物。
接着大家就都从“水银浸”周围散开;慰老爷接过“屁塞”,坐下,用指头摩挲着,转脸向庄木三说话。
“就是你们两个么?”
“是的。”
“你的儿子一个也没有来?”
“他们没有工夫。”
“本来新年正月又何必来劳动你们。但是,还是只为那件事,……我想,你们也闹得够了。不是已经有两年多了么?我想,冤仇是宜解不宜结的。爱姑既然丈夫不对,公婆不喜欢……。也还是照先前说过那样:走散的好。我没有这么大面子,说不通。七大人是最爱讲公道话的,你们也知道。现在七大人的意思也这样:和我一样。可是七大人说,两面都认点晦气罢,叫施家再添十块钱: 九十元!”
“………”
“九十元!你就是打官司打到皇帝伯伯跟前,也没有这么便宜。这话只有我们的七大人肯说。”
七大人睁起细眼,看着庄木三,点点头。
画风陡转,刚刚还呼风唤雨的庄木三在七大人面前却怂了起来。大片的重复刻画在这里迎来了反转。
爱姑觉得事情有些危急了,她很怪平时沿海的居民对他都有几分惧怕的自己的父亲,为什么在这里竟说不出话。她以为这是大可不必的;她自从听到七大人的一段议论之后,虽不很懂,但不知怎的总觉得他其实是和蔼近人,并不如先前自己所揣想那样的可怕。
爱姑的心理描写,基本语义就是父亲不顶用,她打算亲自出发。
但具体修饰时,对比了庄木三前后之反差,又刻画爱姑对七大人的印象,算是一段原因分析的心理描写。
这是转1,前面的起与承,在这里迎来了反转。颇有威望的庄木三在面对七大人时显得唯唯诺诺的(但这又是在承时就有铺垫的)。
不过,此时看似因父亲的威望而能够强硬起来的爱姑却不愿如此,她依旧秉持着起与承时的复仇思想。
所以这里的转,是庄木三的转。
“七大人是知书识理,顶明白的;”她勇敢起来了。“不像我们乡下人。我是有冤无处诉;倒正要找七大人讲讲。自从我嫁过去,真是低头进,低头出,一礼不缺。他们就是专和我作对,一个个都像个 ‘气杀钟馗’。那年的黄鼠狼咬死了那匹大公鸡,那里是我没有关好吗?那是那只杀头癞皮狗偷吃糠拌饭,拱开了鸡橱门。那‘小畜生’ 不分清红皂白,就夹脸一嘴巴……。”
基本语义为自己丈夫跟公公处处针对她。
刻画时,依旧是粗鄙的用语,还举了个例子,是一段夹着论据的“证据”。
七大人对她看了一眼。
“我知道那是有缘故的。这也逃不出七大人的明鉴;知书识理的人什么都知道。他就是着了那滥婊子的迷,要赶我出去。我是三茶六礼定来的,花轿抬来的呵!那么容易吗?……我一定要给他们一个颜色看,就是打官司也不要紧。县里不行,还有府里呢……。”
爱姑天真,只说着自己的,却没管七大人的想法。
刻画之余,也暴露出爱姑闹的本质。爱姑是名正言顺娶过来的,她不愿意就这么被赶出去,她要复仇。
到这里也大概能分析出爱姑“复仇”的依仗,一是自己有充足的理由,二是娘家(自己父亲)比夫家强势。
“那些事是七大人都知道的。”慰老爷仰起脸来说。“爱姑,你要是不转头,没有什么便宜的。你就总是这模样。你看你的爹多少明白;你和你的弟兄都不像他。打官司打到府里,难道官府就不会问问七大人么?那时候是,‘公事公办’,那是,……你简直……。”
慰老爷出来打圆场,暗示爱姑哪怕去官府里打官司问的还是七大人。
“那我就拚出一条命,大家家败人亡。”
爱姑的最强音,与整个屋子里对七大人的阿谀奉承形成了强烈的对比。
“那倒并不是拚命的事,”七大人这才慢慢地说了。“年纪青青。一个人总要和气些:‘和气生财’。对不对?我一添就是十块,那简直已经是‘天外道理’了。要不然,公婆说‘走!’就得走。莫说府里,就是上海北京,就是外洋,都这样。你要不信,他就是刚从北京洋学堂里回来的,自己问他去。”于是转脸向着一个尖下巴的少爷道,“对不对?”
七大人的语言描写,基本语义是驳斥爱姑说的话。
展开时,让七大人的语气居高临下,理由也是指责爱姑不守妇道,公婆让她走那是道理的,更别说还要添十快,更是道理中的道理。
甚至还让一位北京回来的少爷附和着。目的就是让爱姑认清楚,哪怕是外面回来的,都得听自己的。
“的的确确。”尖下巴少爷赶忙挺直了身子,必恭必敬地低声说。
爱姑觉得自己是完全孤立了;爹不说话,弟兄不敢来,慰老爷是原本帮他们的,七大人又不可靠,连尖下巴少爷也低声下气地像一个瘪臭虫,还打“顺风锣”。但她在胡里胡涂的脑中,还仿佛决定要作一回最后的奋斗。
基本语义就是爱姑孤立无援了。
但通过分析,具体表明了各个人的心理,更显说服力。凸显爱姑最后的奋斗颇为无力和“可笑”。
“怎么连七大人……。”她满眼发了惊疑和失望的光。“是的……。我知道,我们粗人,什么也不知道。就怨我爹连人情世故都不知道,老发昏了。就专凭他们‘老畜生’‘小畜生’摆布;他们会报丧似的急急忙忙钻狗洞,巴结人……。”
语言描写,爱姑总说着不合时宜的话。这一说,便是连七大人也可骂了。
“七大人看看,”默默地站在她后面的“小畜生”忽然说话了。“她在大人面前还是这样。那在家里是,简直闹得六畜不安。叫我爹是 ‘老畜生’,叫我是口口声声 ‘小畜生’,‘逃生子’。”
爱姑的丈夫适时站了出来,指责爱姑对七大人说话之粗鄙。
“那个 ‘娘滥十十万人生’ 的叫你 ‘逃生子’?”爱姑回转脸去大声说,便又向着七大人道,“我还有话要当大众面前说说哩。他那里有好声好气呵,开口 ‘贱胎’,闭口 ‘娘杀’。自从结识了那婊子,连我的祖宗都入起来了。七大人,你给我批评批评,这……。”
语言描写,爱姑终究只抓着“逃生子”这点大作文章,殊不知大势已去。
她打了一个寒噤,连忙住口,因为她看见七大人忽然两眼向上一翻,圆脸一仰,细长胡子围着的嘴里同时发出一种高大摇曳的声音来了。
“来~~~~~~~兮!” 七大人说。
她觉得心脏一停,接着便突突地乱跳,似乎大势已去,局面都变了;仿佛失足掉在水里一般,但又知道这实在是自己错。
这是一段自由间接文体,前面是展示话语,是第三人称的叙述,后面突然转到了爱姑心底的想法。这是作者视角与爱姑视角的切换。双重视角下,爱姑终于明白自己大势已去。
立刻进来一个蓝袍子黑背心的男人,对七大人站定,垂手挺腰,像一根木棍。
全客厅里是“鸦雀无声”。七大人将嘴一动,但谁也听不清说什么。然而那男人,却已经听到了,而且这命令的力量仿佛又已钻进了他的骨髓里,将身子牵了两牵,“毛骨耸然”似的;一面答应道:
“是。”他倒退了几步,才翻身走出去。
基本语义就是描写七大人叫一个人过来吩咐一些事情。
但具体展开,那来的男子,周围的人,乃至七大人的神情,都不断在刻画着七大人的威严。显然,前面爱姑对七大人的想象是错误的,通过对比,让读者对七大人威严的印象更甚。
爱姑知道意外的事情就要到来,那事情是万料不到,也防不了的。她这时才又知道七大人实在威严,先前都是自己的误解,所以太放肆,太粗卤了。她非常后悔,不由的自己说——
“我本来是专听七大人吩咐……。”
爱姑显然也被震住了,语言加心理描写,刻画了爱姑的转变。
显然,爱姑的“复仇”也不过是空中楼阁,是建立于七大人“和蔼可亲”,愿意“公平”处理她这件事上面的。
全客厅里是“鸦雀无声”。她的话虽然微细得如丝,慰老爷却像听到霹雳似的了;他跳了起来。
“对呀!七大人也真公平;爱姑也真明白!”他夸赞着,便向庄木三,“老木,那你自然是没有什么说的了,她自己已经答应。我想你红绿帖是一定已经带来了的,我通知过你。那么,大家都拿出来……。”
爱姑见她爹便伸手到肚兜里去掏东西;木棍似的那男人也进来了,将小乌龟模样的一个漆黑的扁的小东西递给七大人。爱姑怕事情有变故,连忙去看庄木三,见他已经在茶几上打开一个蓝布包裹,取出洋钱来。
七大人也将小乌龟头拔下,从那身子里面倒一点东西在掌心上;木棍似的男人便接了那扁东西去。七大人随即用那一只手的一个指头蘸着掌心,向自己的鼻孔里塞了两塞,鼻孔和人中立刻黄焦焦了。他皱着鼻子,似乎要打喷嚏。
庄木三正在数洋钱。慰老爷从那没有数过的一迭里取出一点来,交还了“老畜生”; 又将两份红绿帖子互换了地方,推给两面,嘴里说道:
“你们都收好。老木,你要点清数目呀。这不是好当玩意儿的,银钱事情……。”
“呃啾”的一声响,爱姑明知道是七大人打喷嚏了,但不由得转过眼去看。只见七大人张着嘴,仍旧在那里皱鼻子,一只手的两个指头却撮着一件东西,就是那“古人大殓的时候塞在屁股眼里的”,在鼻子旁边摩擦着。
这里说说“屁塞”,这一种玉子可以将其视为七大人的化身(毕竟他也油亮),看作是封建的延续,权力的化身。
好容易,庄木三点清了洋钱;两方面各将红绿帖子收起,大家的腰骨都似乎直得多,原先收紧着的脸相也宽懈下来,全客厅顿然见得一团和气了。
“好!事情是圆功了!”慰老爷看见他们两面都显出告别的神气,便吐一口气,说。“那么,嗡,再没有什么别的了。恭喜大吉,总算解了一个结。你们要走了么?不要走,在我们家里喝了新年喜酒去: 这是难得的。”
“我们不喝了。存着,明年再来喝罢。” 爱姑说。
“谢谢慰老爷。我们不喝了。我们还有事情……。”庄木三,“老畜生”和“小畜生”,都说着,恭恭敬敬地退出去。
“唔?怎么?不喝一点去么?”慰老爷还注视着走在最后的爱姑,说。
“是的,不喝了。谢谢慰老爷。”
(一九二五年十一月六日。)
最后的收尾算是理所应当,值得注意的是,此时的爱姑与庄木三,“老畜生”和“小畜生”,已然没什么两样了。显然,爱姑从场景中唯一不合的音调,成为里面和谐的一份子了。
这是转2,决心复仇的爱姑也迎来了转折,她见七大人威望太盛,只得顺从他。与来时不同,爱姑彻底死心了。
这是爱姑的转,与起和承作对比。
这篇文章我个人将分之为四部分:起——承——转——转。
通过庄木三与爱姑坐船时,与船上之人的言行举止,刻画出庄木三在附近村上的强势、爱姑复仇的决心。(起、承之间的重复)
但半路横叉出一位七大人(承、转之间的铺垫),暗示这次去找慰老爷会有变故。
果不其然,强势的庄木三见了七大人瞬间哑火,与之前大片描写庄木三的强势形成了强烈的对比。(转1)
爱姑对七大人心存幻想,但见七大人不是好惹的之后也只能顺从。
事情如七大人想的那般发展,结束了,众人的腰杆也直了,爱姑也和这群人融为了一体。(转2)
文章几乎没什么叙述的话语,皆是对话与环境、动作、心理的展现,是不愧于“脱离外国作家的影响,技巧稍为圆熟,刻划也稍加深刻”这个评价的。(鲁迅语)